真是古怪。这张照片是“梨园地宫囚禁案”的凶手覃宇鸣，刘海波跟他能有啥关系呢？

  但是该死的好奇心让我实在忍不住，我咳了一声，说：“什么忙？你认识这个人？”

  跟着老拐进走廊，就听到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声音，接着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，听着怪瘆人的。

  “你们趁着做手术偷了我的蛋……做不成男人……我也不想活了……你们还我的蛋！”

  好在墙壁都包了海绵，不会让他受伤，但这一声又一声沉闷的砰砰声，还是让人心里发憷。

  “他做完疝气手术都一个星期了，之前啥事儿都没有啊！”负责A区的是新来的小张，他看到郑监生气，急得额头直冒冷汗。

  小张突然拍了拍脑袋，“对了，我想起来了！昨天他老婆过来探监，两人吵了几句，然后他就有点神神叨叨，说什么自己蛋被偷了。”

  小张还是经验不足，北京人避讳说蛋，炒鸡蛋叫炒黄花，鸡蛋炒肉叫木樨肉。王志伟嘴里的蛋，指的是睾丸。

  “监狱里没有小事！”郑监语重心长地说，“还好发现得及时，他要真有个好歹，你们都得受处分！”

  “领导！你是领导对吧？领导，青天大老爷，我求求你了……你让他们把蛋还给我吧！”

  房间里面没有开灯，光线比走廊更暗，男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怼在玻璃上，身体的别的部分隐藏在黑暗中，像极了恐怖片的剧照。

  “做不成男人，我也不想活了……不把蛋还给我，你们干脆杀了我吧！让我去死！”男人越说越激动，把门拍得哐哐响。

  “小余，我把王志伟交给你了。”郑监叹了口气，转身拍拍我的肩膀，“一定不能再出事了。”

  妄想自己身体部位缺失的案例，我也见过一些，可妄想自己男性象征的缺失，本质上是一种男性身份的剥夺，这可就罕见了。

  “你说他是否疯了？”走到外面的走廊上，小张忍不住问我，“就算要偷人体器官，那也是偷肾偷肝，要他一对睾丸干什么？真是好笑！”

  “他老婆过来给他送了点衣服，就内裤袜子什么的。然后说什么再等五年，她就31岁了，得为以后打算，俩人不如离婚算了。王志伟看起来挺生气的，说哪个正经人会离婚，他们要是离了，指不定别人背地里怎么说。

  “他老婆说，这些年别人说的闲话还少吗？村里人都笑话她是不下蛋的母鸡。王志伟死活就是不松口，然后他老婆就生气了，骂他一有事就当缩头乌龟，不是男人，是个怂包蛋！王志伟气得整个人发抖，把桌子砸得哐哐响，还想冲过去打他老婆。我就赶紧终止了探监。

  “我带王志伟回监舍的路上，他嘴里就开始嘀咕，说什么找不到蛋，蛋被医生偷了的话。我当时还以为是吃的蛋，就把他说了一顿，我说你少胡说八道！医生怎么会偷你东西？他胆儿小，我声音一大，他脸都吓白了，也不敢嘀咕了……我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，哪知道他第二天会发疯。”说到这里，小张苦笑一声。

  “车间里的那个缝纫机，针是不能拆的，就这么短一点儿。”小张伸出右手，把大拇指和食指曲起来，给我比了下长度，“哪个有脑子的人，会想到用这玩意儿来割腕？他把手伸到针板上，只戳了个小口子，他还想继续弄，被我按住了。”

  “余哥，你说，他老是说自己蛋没了，是不是……那方面不行啊？”小张冲我挤了挤眼，用充满八卦的小眼神看着我。

  但我对王志伟还没什么了解，就专门查看了他的卷宗，入狱原因竟然是绑架未遂。

  王志伟长得其貌不扬，家境其实挺殷实的，他爸在平谷开了一个养猪场，养了好几千头猪，他就在养猪场做销售经理。

  两个月前，他以问路为由诱拐了一个刚放学的六年级女生，把人给关在猪肉门店里。

  妈的，我最恶心这些恋童癖了，祸害孩子的人都该被关进来！这种人要是真的没了蛋，那才是报应。

  我继续往下看，还好，小姑娘在门店里拍打卷闸门吸引了路人的注意，很快就获救了，并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。

  但王志伟被抓后拒不认罪，只说是想请小姑娘帮个忙。这理由，三岁小孩都不会信。

  对于他入狱后的遭遇，我一点儿都不同情，但作为心理咨询师，治疗他是我的职责。

  刚走进咨询室，就听到一阵小声啜泣，椅子上却没人。这个王志伟，又在搞什么？

  “警官，我不要蛋了！”王志伟的声音里充满惊恐，“别再关我了！都是我的错，是我给大家添麻烦……我会改的！警官，我一定好好改造！”

  “你又没犯错，我为何需要关你？”我语气温和地安抚他，“你还记得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吗？”

  该服刑人员觉得自身的睾丸已经不在体内，是医务人员进行疝气手术时趁机偷走，索要睾丸无果后，感觉自己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，出现自残轻生等行为。

  该服刑人员入狱之后，妻子想要离婚，疾病诱因疑似是婚姻危机，认知失调可能是焦虑情绪的爆发。

  王：可是它摸起来硬硬的，一点也不像是肉……感觉像是被人用玻璃珠掉包了……警官，我这几天想过了，这事不怪医生，这是我的报应。

  王：警官，你明白我们养猪场每年要阉掉多少公猪吗？没有上万，也有好几千，这些猪被我们变成了太监，割掉的蛋被拿去卖给了餐馆。现在，它们来找我报仇了……它们也要把我的蛋吃掉……

  王：也不是这样……哎呀，我也不知道怎么说。反正我觉得冥冥之中是有因果循环的，我现在是在赎我的罪。

  咨询师：你如果不说实话，那我也没办法帮你。你的睾丸能不能回来，就看你的选择了。

  王：我的蛋真能回来？（犹豫）好……我说！我是在网上看到有个治病很神的老神仙，就去请了这个道长。他说我是阳气虚损，肾精亏竭，要服用红丸才能治好，让我回去准备红铅。可这东西实在不好弄啊，正经女人谁会同意？一开始，我去会所找了个妈妈桑，出高价买了红铅。结果道长刚放进去，丹炉就炸了。道长气得骂了我一顿，说我买的是假红铅，必须得是童女才行……

  王：警官，我是真的没办法了……我成天在几个学校门口晃悠，就是开不了口……那天下午我开车路过小学，正巧看见她从小卖铺出来，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……结过婚的都知道，这是在买卫生巾呢……童女，还正好来事儿了，这就是命啊！我命该如此。

  王：道长说这个是古方，明朝的嘉靖皇帝就爱吃红丸，说他吃了红丸，能夜御十女。我要想治房事不力，就得吃这个。

  王：（小声）我看了……医生说没有器质性病变。中药我也喝了……伟哥我也吃了……效果都不好。

  王：工作我也就是挂个名……我跟我老婆是相亲认识的……感情一般。结婚的时候，我爸说只要她生了孙子，就奖励她两百万。她为了备孕，把工作都辞了，结果两年多了，她肚皮还是没动静，去医院检查，又没检查出问题……为了拿到那两百万，她都快疯魔了……

  王：要不是她天天追着我要，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！我本来打算把那小孩关一晚上，然后接点红铅和秋石就放她走……我也不白让她帮忙，我去取了一万块钱，准备好好跟她说……结果回来一看，卷闸门被打开了，我还没看清楚，就被两个男的按住了，接着警察就来了。（哭了起来）警官，我要知道这算绑架，打死我也不敢啊！

  王：没用的……说什么都没用……有时候我在想，这一切可能就是命，普通人是没有很好的方法对抗命运的。

  按照登记的号码，我给王志伟老婆打了个电话，她一听我是监狱的人，语气立刻变得很冲，说她不想听到王志伟的消息，叫我不要骚扰她。

  王志伟老婆约在了一家咖啡馆，我到了后，店里只坐了两个谈生意的中年男人，看来工作日生意还是很冷清的。

  我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，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，我不懂咖啡，就随便点了杯最便宜的美式。结果咖啡端上来后，我喝了一口，差点没吐出来。

  张灵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，这才取下肩上的挎包，小心翼翼在我对面的沙发落座。

  “余警官，只要您答应……您想了解什么，我都配合。”她的语气已经算得上是恳求了。

  “你最近都不要去探监了，他现在状态不好，不能再受刺激。离婚的事，等他好点了再说。”我朝张灵芝点点头，“讲讲你们之间的事情吧。你为啥想跟他离婚？”

  “我要白开水就行了。”张灵芝随口打发了服务员，看到人走远了，她才露出一个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的笑。

  张灵芝告诉我，她和王志伟认识了不到半年，就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摆酒领证，就没有感情基础。

  张灵芝爸爸是村长，而王志伟家的富光养猪场是村里的经济支柱，两个爸爸本身就是朋友，就起了当儿女亲家的心思。

  张灵芝原本对小自己一岁，性格木讷的王志伟不感兴趣，但架不住父母的劝说，时间一长，她就被说动了。

  “我爸说王志伟这样的性格才好，老实，结了婚绝不在外面拈花惹草。又说王家条件好，我一嫁过去就是少奶奶，等我公公老了，将来富光养猪场都是我们的。”张灵芝叹了口气，“我哪知道将就会有这么难。”

  张灵芝说，刚结婚的时候，她是想好好和王志伟过日子的，可王志伟沉迷摄影，一有时间就背着相机跑出去。偶尔在家也是对她爱搭不理的，她问一句就答一句，她不问，就一句话也没有，丈夫妻子的关系很是冷淡。

  “在我婆婆心里，她儿子什么都好，要是有什么不好，那一定是我的错。他有个头疼脑热，我婆婆就说肯定是我半夜卷被子了，她儿子跟着她睡的时候，从来没感冒过。他这次犯事被抓，村里传得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，但我婆婆不怪他诱拐人家小女孩，还反过来怪我不会打扮没有情趣，没本事留住男人的心，他才会起花花念头。她现在就觉得是我害了她儿子，整天拿我当犯人一样，我买件衣裳买双鞋，都要跟她报账……”

  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，等她情绪平复，才继续往下问，“你可以跟我说说王志伟的病吗？他是何时开始不行的？”

  张灵芝瞪大眼睛看着我，嘴唇哆嗦了两下才说出一句，“这个……这种事也要说吗？”

  我告诉张灵芝，王志伟现在的妄想症，就是由阳痿引起的，如果我不问清楚他们之间的事，就没法对症下药展开治疗。

  “他早点康复，对你也是好事。” 我开导张灵芝，“如果他疯了，就没有民事行为能力了，你想离婚，就得经过他监护人同意。”

  听到离婚要跟公婆交涉，张灵芝一张脸变得雪白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她才强忍着羞涩，说起王志伟的房事。

  “刚结婚的时候，他还没这毛病。” 张灵芝不自在地瞟了瞟四周，见没人注意，才小声说：“后来，一直怀不上孩子，公婆就有点着急，总是催我们。从那时候……他就渐渐有点力不从心。”

  “他要面子，不许我说出去。” 张灵芝苦笑了一下，“婆婆觉得是我的问题，要我辞掉工作安心在家备孕，天天逼着我吃各种求子的偏方，这还不算，她还想灌香灰水给我喝。我实在忍不住了，才跟公婆挑明了这件事。公公就说，以形补形最有用，让我每天晚上炒猪蛋给他吃，开始还有点用，后来慢慢也不行了……他不行以后，婆婆成天疑神疑鬼，见我跟男的说两句话，就要盘根究底地问。”

  张灵芝说的和王志伟出入不大，看来王志伟的阳痿就是催生压力引起的，找对病因，解决起来就快了。

  “这是索尼P8，03年出的款！”王志伟眼睛死死盯着相机，仿佛精气神都被吸了进去，他上上下下认真看了一遍，抬头告诉我型号。

  “这个相机是给你准备的。”我鼓励地看着他，“宣传科现在正差一个摄影师，你愿不愿意帮忙拍照，报导狱友们的先进工作事迹？到时候我们把照片洗出来，放在休息区的宣传墙上。”

  王志伟恋恋不舍地看着相机，神情却有些忐忑：“我行吗？我也不是专业的……”

  我告诉王志伟，以后宣传墙就由他负责，我可以带他过去看看，想想怎么设计版面，需要拍摄哪些素材。

  接下来王志伟的表现都很好，每天正常作息，顺利完成劳动任务，休息的时候，他就拿着那个相机在监狱里转悠，不仅抓拍了很多反映狱友积极改造的照片，甚至建议我们把操场后面的一面围墙做成照片展示墙。

  相机对他确实很重要，他不但通过爱好转移了注意力，还找回了生活的意义。碰到狱友夸他照片拍得好看，他脸上就洋溢出幸福的笑容，还会跟人聊两句。

  郑监专门在例会上表扬了我，说监狱应该多发掘王志伟这样的人，“变废为宝”，这样既能提升囚犯自身的归属感，又能改善监区的整体氛围。

  被表扬我还是挺高兴的，但心里那颗石头还是没放下来。王志伟现在的状态是药物作用和个人爱好的维持，如果受到刺激，有很大的可能性还会反复。

  “我已经死了。” 王志伟坐在椅子上，两只眼睛呆呆看着墙壁，一动不动，用机械的声音说。

  “我已经死了……我是个死人！”不管我说什么，他嘴里反复念叨自己已经死了。

  “张灵芝没来。”负责他的狱警小张摇了摇头，又故弄玄虚地点了点头，“但跟她也脱不了关系。今天来的是王志伟他爸，说的还是离婚的事。”

  我好不容易安抚了王志伟，也让张灵芝别来探监，他爸却在这个点跳出来，这不是上赶着添乱吗？

  “你是没见到他爸，西装革履的，一身气派，看着跟王志伟完全是两样人。”小张啧啧出声，“他爸一见到他，就把他说了一顿，说他连个女人都降不服。”

  “我听他话里的意思，好像是张灵芝和王志伟的妈吵了一架，气头上就说要离婚，收拾东西搬回娘家去住了。王志伟就说，他这些日子已经想开了，张灵芝既然想离婚，那就离吧。”

  王志伟能够想通离婚的事，证明他正视了自己的问题，不再逃避和掩盖，其实这对于治疗来说，是个好事。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？

  “坚决不同意。”小张叹了口气，“王志伟刚说完，他爸就气得直拍桌子，说这些年好吃好喝养着他，长到25岁，文不成武不就，从没给家里做过一点贡献，现在自己不求王志伟光宗耀祖，就只想要他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。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，叫他不要因为冲动，做出错误的决定。他爸还带了两包羊奶粉，说里头加了猪蛋粉，让他每天晚上冲水喝，正经把身体调养好。到时候要是能假释，争取一举让张灵芝怀上。”

  “结果王志伟一看到这东西，突然就激动了，嘴里嚷嚷着不吃猪蛋。他爸气得破口大骂，说养猪场里的猪不用教，都知道交配下崽，他一个人，怎么这么废物，连猪都不如？王志伟可能情绪太激动，就晕倒了，我们把他扶起来后，他就成了这个样子。”

  我拉开袋子封口，里面是细腻的白色粉末，我捻了一点放在手心，闻着一股浓浓的腥臊味儿，真不是正常人能喝得下嘴的东西。

  不管怎么开导，他都一言不发。我只好把他送回监舍，全程都很配合，让他脱鞋就脱鞋，让他上床躺着就躺着，但就是不说话。

  我心情烦闷得不行，准备去操场抽根烟解解闷。结果走出来才发现，原本日头灿烂的，现在却已经躲在云层后面。

  “我来给我爸送药，他早上出门，又忘了带降压药。”刘诗颖说着，丝毫不见外地拉住我的胳膊。

  “余老师——梨园地宫那个案子结了后，你说好要跟我庆祝的，结果一直没来找我。择日不如撞日，就今天好了！正好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馆子，你赶紧去换衣服下班吧！”

  坐在小餐馆里，刘诗颖不停给我介绍菜色，这个她上次吃过，特别好吃，那个是这家店的独家菜式，别处可吃不到，像个辛勤的小蜜蜂一样。

  “终于笑了！”刘诗颖夹了一筷子牛肉，摇头晃脑地说，“你今天这个脸色哟，臭得像长沙臭豆腐。”

  “那不是想逗你高兴吗？”刘诗颖拿起酒瓶给我的杯子斟满，然后给自己也斟上，“出什么事儿了？跟我说说呗！说不定我能给你找找灵感。”

  “他这两次发病，都跟丈夫妻子的关系有关。一次是他老婆想离婚，他不同意。一次是他同意离婚，他爸不同意。”我叹了口气，“我现在恨不得他的家属通通消失，再也不要来监狱。要不是他们添乱，王志伟的病早就治好了！”

  “不对，余老师，我觉得离婚是结果，不是原因。”她放下筷子，用手给我比划，“你不觉得，王志伟和张灵芝，两个人都怪怪的？”

  “我也不知道怎么说。”刘诗颖皱起眉头，“就感觉他们俩都挺压抑的，好像做什么决定都不自由……”

  “那当然了！”刘诗颖骄傲地挺了挺胸膛，“本姑娘现在可是市法律援助中心的见习律师，那可相当专业。”

  刘诗颖告诉我，上回梨园地宫的事儿，她找了在法律援助中心工作的师姐帮忙。师姐见她人挺热心，专业能力也好，就把她推荐到法律援助中心实习，专门负责保障妇女儿童权益这一块儿。

  “专业的刘律师，我准备明天去见张灵芝，你要不要一起？”我伸出手，笑着邀请她。

  “我当然要来，保障妇女权益，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！”刘诗颖把右手搭在我的手心，轻轻回握了一下，然后笑嘻嘻地松开，“余老师，我这算不算帮了你？”

  “算，怎么不算。”我朝服务员招了招手，又加了两个菜，“你今天吃好喝好，明天见了张灵芝，帮我多套点儿话。”

  “那我这次帮了你，下次我有事找你帮忙的时候，你可不许推脱。”刘诗颖狡黠一笑。

  第二天，我和刘诗颖站在张灵芝家门口，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和两层小洋楼。

  外墙贴着白色马赛克，门前种了两棵柿子树，散养的母鸡就在树下咯咯咯地觅食。

  我打量着四周的摆设，张家还挺殷实的，电视音响都是全套的索尼，等我看到垫着十字绣坐垫的中式沙发，不得了，这好像是红木的！

  我妈的嫁妆里有个鸡翅木的妆奁，据说是姥姥传给她的，平常可宝贵了，她还专门教我认过木头：边缘浅，中间深，纹理呈“V”字形花纹。

  “拿什么碧螺春？冲两杯茉莉香片就行了。”是个中年妇女在说话，音量尖利刺耳，绝对没想要遮掩。

  张灵芝的卧室就比较普通了，一张床，一个衣柜，一个写字台，典型的学生卧室风格。

  刘诗颖打量了一下房间的摆设，一脸心疼地看着张灵芝，“张姐姐，你在家里住的最近一段时间，挺辛苦的吧！”

  张灵芝迟疑地看了看她，情绪低落地说道，“我们村还没出过离婚的女人，他们怕别人说三道四。”

  “可是过日子的是你，不是那些说闲话的人。”刘诗颖认真地盯着张灵芝的眼睛，“如果为了不相干的人，就要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，值得吗？任何人任何事，都不值得你牺牲自己的幸福。再说了，女人离婚怎么了？是少了胳膊还是断条腿了，离婚就变成怪物了？”

  张灵芝看着她，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光，“他们说我不守妇道……我心里不服，我离个婚怎么就是不守妇道了？”

  “是的！你没有错，错的是他们！他们思想陈腐！”刘诗颖坚定地抓住张灵芝的手，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给她一样，“张姐姐，你不要怕，我是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，你想离婚，这是合法诉求，我一定会帮你到底。”

  “这还是……第一次有人告诉我，我没错……”张灵芝双手捂脸，忍不住哭起来。

  刘诗颖温柔地揽住张灵芝的肩膀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，像是一个母亲在安慰因迷路而惊慌失措的孩子。

  看来我带刘诗颖来对了。面对热情真诚的刘诗颖，张灵芝明显比上回见我时更敞开心扉。

  “张灵芝，能给我们说说王家吗？”我见她现在心情平稳，就放下茶杯，说出今天过来的目的。

  “王家？不管什么人进了王家，都能被逼疯……”张灵芝露出一个惨笑，“我公公专横，我婆婆跋扈，他们思想都活在古代。相比起来，王志伟反而是最正常的那个。”

  张灵芝告诉我们，王志伟的爸爸王建国是个退伍军人，性格极其强势，在家说一不二，用军事化管理那一套来对待全家，光是家规就定了60多条，从早上几点起床给公公做早饭，到晚上给丈夫端洗脚水，家规里都有详细要求。张灵芝进门后，除了逢年过节回娘家，每天都要严格执行这份家规，稍微松弛，就会被婆婆训斥。

  家里明明请了保姆，张灵芝却要一日三餐做饭，亲手洗王志伟的内裤袜子，因为这是做妻子的本分，不能让保姆这种外人做。张灵芝嫁进来前，这些事都是婆婆做，可她接手了婆婆的家务，婆婆不但不感激，还成天挑刺，说她做得不如自己。

  刚结婚半年，王建国就开始催生，她和王志伟每天被逼着吃各种补品。见一直没怀上，王建国干脆让王志伟记下张灵芝的月经周期，一到她的危险期，就派婆婆守在卧室外面，监督他俩行房。

  “这也太……太变态了吧！”刘诗颖想了会儿，终于找出个合适的形容词，“张姐姐你太不容易了。”

  “今年春天，有没发生什么事情？”我想了想，又添了一句，引导张灵芝认真回想，“就是对他能够产生影响的事，不一定和你们丈夫妻子的关系有关。”

  生活在这么压抑的家庭里，王志伟的阳痿还真不一定是因为张灵芝了。上回她说王志伟有过短暂的好转，随即又突然恶化，看来当时有特别的原因。

  张灵芝想了想，小心翼翼地开口，“我记得立春没几天，他在养猪场出了点事。那天我公公在家里大发雷霆，把他的相机都砸了，说他心思天天放在这些歪门邪道上，才会在正事上出差错。从那以后，他就不去上班了，白天去山里采风，晚上回来闷头就睡，一跟他提孩子的事，他就生气。”

  “具体我也不清楚，他们谈事都是在书房，我端茶进去时听到两句，好像是弄错了啥东西。”